镇北将军在女医处一夜未归,我没哭,也没闹,只是冷冷烧掉所有情报,再不相见
捷报如狂风般席卷而来,北境传来震撼大捷!
三千勇士对阵一万敌军,竟全歼敌军!镇北将军霍青山,凭借一场令人瞠目结舌的伏击战,再次将自己的赫赫威名,狠狠烙印在敌人的残骸之上。
庆功宴上,黄沙漫卷,将士们嘶吼着霍青山的名字,烈酒灼喉,豪情直冲云霄。
然而,那个如山般坚毅的男人,霍青山,却在宴席过半时,悄然离席。
他没有走向那顶专属于将军与夫人的最华丽营帐。
他的身影,出现在了伤兵满营的后帐。
军医白若雪,刚刚处理完最后一个重伤员,累得几近虚脱,正撑着桌案小憩。
烛火摇曳,映照出她清丽的脸庞,带着一丝苍白的倦意,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,贴在光洁的额头上。
霍青山放轻脚步,缓缓走上前,将自己带着寒气的披风,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。
白若雪被惊醒,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缓缓抬起,见是霍青山,脸上立刻绽开一抹柔弱却安心的笑:“青山,你怎么来了?庆功宴……”
“没事,你更重要。”霍青山的眼神,褪去了战场上的所有杀伐与冷厉,只剩下一种罕见的温情与默契,他轻声说,“你为三军将士耗尽心力,这场功劳,你当之无愧。”
他自然地坐下,为她倒了杯热茶,听她轻声细语地讲述着救治过程中的惊险。
他时而皱眉,担忧之情溢于言表;时而颔首,对她的医术表示赞赏。
那一夜,他没有离开,就在白若雪的营帐中,守着那盏昏黄的烛火,直至天明。
这个消息,如同寒风般,悄然吹进了将军夫人的营帐。
林疏影听着侍女的禀报,脸上没有丝毫波澜。她没有哭,更没有闹,只是默默放下了手中那卷看到一半的京城闲书。
她缓缓起身,走到一旁那只紫檀木箱前。
箱中,是半月前父亲从京城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御赐之物——一整盒极品雪顶参,每一根都品相完美,价值连城。
这是父亲用来给她固本培元,抵御边关苦寒的。
她伸出纤细的手指,轻轻合上箱盖,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。
“封好。”她对侍女吩咐道,声音平静得如同古井无波,“派人即刻送回京城,告诉我父亲,就说,边关苦寒,此等金贵之物用不上,别浪费了。”
这道命令,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,在整个帅营中激起了轩然大波。
谁不知道,白若雪军医为救治伤员,劳心劳力,正是需要滋补的时候?将军夫人此举,无异于当众打了将军和所有功臣的脸。
当夜,霍青山带着一身怒火闯了进来。
他一把掀开帐帘,冰冷的风瞬间灌满营帐。
他几步冲到林疏影面前,攥住她皓白的手腕,力道之大,几乎要将那腕骨捏碎。
他心中怒火中烧,这个女人,竟然如此不懂事!
“你什么意思?”他低吼着,双目因愤怒而赤红,“若雪为将士们呕心沥血,你一个在后方安享尊荣的妇人,有何资格轻贱于她?”
林疏影被迫抬起头,迎上他满是厌恶与鄙夷的目光。
她依旧没有说话,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里,映着他扭曲的怒容,显得格外讽刺。
她的内心,如同一潭死水,波澜不惊。这个男人,她曾经仰望,如今却只剩嘲讽。
她的沉默,彻底点燃了霍青山的怒火。
“林疏影,我警告你,收起你那套京城贵女的做派!这里是战场,不是供你争风吃醋的后宅!”
他逼近一步,声音压得更低,却字字淬着寒冰,“再有下次,你最好掂量一下,你父亲在朝堂上的位置,还坐不坐得稳!”
说完,他仿佛甩开什么污秽之物一般,猛地松开手,拂袖而去。
帐帘落下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。
许久,林疏影的贴身侍女晚晴才敢上前,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与不甘:“阁主,您将那份决定三千将士生死的‘敌军粮道图’给他,换来的……就是这般羞辱吗?值得吗?”
林疏影缓缓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,走到桌案前。桌上,平摊着一张尚未送出的密图,上面用朱笔清晰地标注着敌军下一阶段的兵力部署与防御弱点。
她的目光,落在那张图上,眼神冰冷得像是边关最凛冽的寒风。她的内心,已经做出了决定。
“传令下去,”她轻声开口,声音里再无一丝波澜,“启动‘蝉蜕’计划。”
夜色如墨,帐外风声鹤唳,如泣如诉。
林疏影的营帐内,却是一片沉静。
她没有再碰那些从京城带来的闲书,而是端坐于案前,就着一豆烛火,用特制的药水在一张极薄的蝉翼纸上,飞快地书写着什么。
字迹遇水即显,风干则隐,这是“天机阁”最高级别的指令。
“蝉蜕”计划,一旦启动,便再无回头之路。
她将彻底斩断与“林疏影”这个身份的所有联系,包括那个她曾一度仰望、如今只剩嘲讽的镇北将军夫人之位。她将从这张名为“霍青山”的网中,金蝉脱壳,彻底消失。
“晚晴,”她将写好的密信封入一支空心的箭羽,递给身后的侍女,“传令下去,自我‘走’后,‘天机阁’所有事务,暂由南阁主代管。北境情报网转入静默,非生死存亡之际,不得启用。”
晚晴的双眼通红,指尖都在颤抖:“阁主……真的要走到这一步吗?”
林疏影没有回答,只是将目光投向烛火,那跳动的光焰在她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,映出一点幽微的、冰冷的火星。
她为他织了三年的网,网罗了敌军所有的动向,助他一步步踏上战神的巅峰。
如今,是时候收网了,只不过,连同她自己一起,埋葬在这片无情的黄沙之下。她的内心,既决绝又悲凉。
次日,三军点将台前,旌旗猎猎。
霍青山一身玄铁铠甲,身姿挺拔如松,正在嘉奖此次伏击战中的有功之臣。
他的声音洪亮而威严,每一个被点到名字的将士,都昂首挺胸,接受着来自全军的崇敬目光。
林疏影也被“请”到了现场。她站在角落的阴影里,像一抹格格不入的淡彩,与这铁血肃杀的氛围泾渭分明。她的内心,平静如水,却也暗藏波澜。
“最后,”霍青山的声音响彻全场,“本将要嘉奖的,是此役真正的首功之臣——白若雪军医!”
所有人的目光,瞬间聚焦在了那个一袭素衣、身形纤弱的女子身上。
白若雪款步上前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惶恐:“将军谬赞,若雪不敢当。救死扶伤,本就是医者本分。”
“你当得起。”霍青山的目光中,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信赖。他转身,亲卫立刻捧上一个狭长的锦盒。
他亲手打开,一柄古朴华丽的宝剑,赫然躺在其中。剑鞘由鲨鱼皮所制,镶嵌着宝石,剑柄处则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金龙。
“此剑,名曰‘追风’。”霍青山将剑取出,声震四野,“乃是圣上于我大婚之日,御赐于我夫妇二人,以彰军民同心,家国一体之荣耀。今日,我便将这份荣耀,赠予白军医。愿你以此剑,护我三军将士,再立新功!”
“哗——”
全场先是死一般的寂静,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议论。
“天啊!‘追风’剑!那可是将军与夫人的信物!”“将军竟将此剑赠予白军医……这……”“白军医活人无数,功高盖世,当得此剑!”
将士们的窃窃私语与敬佩目光,像无数根尖锐的钢针,齐齐刺向角落里的林疏影。
她成了这场盛大表彰仪式上,最尴尬、最碍眼的背景板。她的内心,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一切,却还是忍不住感到一阵刺痛。
就在这时,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。
“将军,万万不可!”
晚晴再也忍不住,从林疏影身后冲了出来,跪倒在地:“将军三思!‘追风’剑乃陛下御赐,是您与夫人的象征,更是霍家的无上荣耀,岂能随意赠予外人?!”
霍青山的脸,瞬间沉了下来。
他冰冷的目光越过晚晴,如利箭般射向林疏影。
在他看来,一个卑微的侍女,绝无胆量敢在万军之前,质疑他的决定。这必然是林疏影在背后唆使!
这个善妒、狭隘、除了惹是生非便一无是处的女人,又在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手段,来彰显她那可笑的“主母”地位!他的内心,充满了对林疏影的厌恶与不屑。
“放肆!”霍青山怒喝一声,杀气毕露,“一介婢女,竟敢妄议主帅,动摇军心!来人,将她拖下去,杖责二十军棍!”
晚晴脸色煞白,却依旧挺直了脊梁:“奴婢斗胆,只为将军与霍家声誉着想!将军若一意孤行,传回京城,恐遭御史弹劾!”
“你还敢顶嘴!”霍青山勃然大怒,“加倍!杖责四十!”
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上前,死死架住晚晴,就要将她拖走。
自始至终,林疏影都站在原地,一动未动。她的脸上,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淡漠表情,仿佛被拖下去的,只是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。然而,她的内心,却如同被刀割一般,疼痛难忍。
可她藏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,却早已紧紧攥成了拳,修剪圆润的指甲,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嫩肉里,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。她的内心,充满了决绝与悲凉。
她想起了大婚那日,红烛高照。
霍青山将那柄名为“追风”的宝剑,郑重地交到了林疏影的手中。
那一刻,他的眼神里藏着几分生涩的温柔,仿佛在无声诉说着:“这把剑,不仅代表着无上的荣耀,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。从今往后,你我便是夫妻一体,我的所有功勋,都有你的一半。”
林疏影心中涌动着纯真的喜悦,她天真地以为,这便是“并肩作战”的序章。她以为,自己可以收敛所有的锋芒,默默站在他的身后,为他扫除一切障碍,见证他实现心中的抱负。
然而,现实却如冷水浇头。
原来,他口中的“夫妻一体”,不过是要求她分享他的荣耀,却无权过问这份荣耀最终将归属于谁。
“青山哥哥,不要啊!”
当晚晴即将被拖出人群时,白若雪一脸惊慌地冲了过来,她泪眼朦胧,楚楚可怜地望着霍青山,声音中带着几分哀求:“青山哥哥,请您息怒。这位妹妹也是出于对将军的忠诚,她……她只是护主心切,并无恶意。如果您要惩罚,就惩罚若雪吧,是若雪不该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,才引发了这场误会……”
白若雪的这番话,既展现了她的大局观,又凸显了她的善良,却也将林疏影衬托得如同一个冷酷无情的妒妇。
霍青山望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,心中的怒火瞬间化作了无尽的怜惜。他快步上前,扶住她,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:“若雪,这与你无关。是她管教不严,刁奴欺主!”
说完,他连看都没再看林疏影一眼,只是冷冷地对亲卫下令:“还愣着干什么?行刑!”
杖责终究还是执行了。
远处传来军棍落在皮肉上的沉闷声响,和晚晴压抑的痛哼。林疏影静静地站着,仿佛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,内心却是一片冰凉。
她望着霍青山小心翼翼地为白若雪拭去眼角的泪水,又亲自将那柄“追风”剑佩戴在白若雪的腰间。两人并肩而立,一个英武不凡,一个柔美动人,在众将士敬仰的目光中,宛如一对真正的璧人。
林疏影的嘴角缓缓扯动了一下,那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,只在唇边凝成了一抹无声的悲凉。
原来,我的所有谋划,不过是为你和她人的功勋做了嫁衣。
帅帐之内,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
巨大的沙盘置于中央,将北境的地形地貌微缩其上。霍青山立于主位,手指精准地划过一道狭长的谷地,声音沉稳而有力:“斥候营分三路,于子时前潜入鹰愁涧西侧,佯攻其左翼粮草辎重。”
“一旦敌军主力被调动,我军铁骑主力则由正面长驱直入,直捣中军王帐。此乃‘声东击西,围魏救赵’之策。”
帐内皆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将领,一个个神情肃穆,目光如炬。这本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,是基于“玄机”数日来提供的零散情报,由霍青山亲自推演整合而成。
然而,一个时辰后,前线传回的军报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。
“报——!将军,敌军……敌军未动!”传令兵冲入帐中,声音嘶哑,“我军斥候营已按计划发起佯攻,但敌军主力……依旧固守大营,对我军的骚扰不闻不问,仿佛早已洞悉我军意图!”
“什么?”霍青山猛地转身,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。
帐内瞬间炸开了锅。
“怎么可能?难道计划泄露了?”
“敌军主帅向来多疑,莫非是嗅到了什么风声?”
霍青山的脸色阴沉得可怕。这不仅意味着佯攻部队陷入了孤立无援的险境,更意味着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,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挑战。
他的目光在帐内每一位将领的脸上一一扫过,那股沉重的压力,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就在这时,一个柔弱而迟疑的声音,突兀地响了起来。
“将军……”白若雪不知何时走到了沙盘旁,她紧咬着下唇,面带忧色,仿佛在为什么事而天人交战,“若雪……不知当讲不当讲。”
霍青山看向她,紧绷的神情稍稍缓和:“若雪,但说无妨。”
“昨夜三更,我为伤员换药,路过帅帐时……”白若雪的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,“曾……曾看到夫人独自一人,在沙盘前站了许久。她似乎……对那鹰愁涧的位置,看得格外仔细。我当时只当夫人是好奇,并未放在心上,可是现在……”
她没有再说下去,只是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恐与自责,仿佛在后悔自己的“多嘴”。
然而,这番话的效果,却比任何直接的指控都要致命。
一瞬间,帐内所有将领的目光,都齐刷刷地从沙盘转向了那个一直被他们刻意忽略的角落。林疏影正安静地站在那里,仿佛一尊与世隔绝的雕像,内心却如翻江倒海。
那些目光,不再是此前的无视与轻蔑,而是化作了无数把淬着寒毒的利刃,充满了审视、怀疑与冰冷的敌意。
在军营这个绝对以实力和功绩说话的地方,“后宅妇人干政”本就是天大的忌讳,更何况是在这军情泄露的节骨眼上。
林疏影成了唯一的、也最合理的嫌疑人。
她没有辩解,甚至连眉梢都未曾动一下,只是平静地回望着众人。那份超然的镇定,在旁人眼中,反倒成了心虚的铁证。
“林疏影!”霍青山的声音,已经冷得不带一丝温度。他正要下令,将这个给他带来奇耻大辱的女人拿下审问——
“报——!八百里加急!‘玄机’密报!”
又一名传令兵疯了一般冲入帐中,高举着一支黑色的箭羽。
霍青山瞳孔骤缩,一把夺过密报。展开的纸条上,只有寥寥数字:【佯攻为饵,敌已设伏。速撤。其真正软肋在黑风口,三日后,月圆为号。】
冷汗,瞬间浸透了霍青山的背脊。
原来,敌人早已设下陷阱,就等着他的佯攻部队自投罗网!若非“玄机”这封救命的情报,他麾下最精锐的斥候营,此刻恐怕已是全军覆没!
危机骤然解除,帐内众人长舒了一口气,看向霍青山的眼神,又恢复了往日的崇敬。
可这口气,却没能吹散笼罩在林疏影头上的阴云。
霍青山没有再看她一眼,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。他心中的后怕与侥幸,此刻尽数转化为了对这个“灾星”的厌恶。他认定,若不是她在此添乱,军心何至于动摇至此?
他转身,甚至懒得再对她多说一个字,只对着帐外的亲卫,下达了冰冷而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“来人。”
“将夫人‘送’回营帐。”
“即刻起,没有我的手令,任何人不得进出。军情要地,闲人免入!”
话音刚落,两名身材魁梧的卫兵便走了进来,一左一右,站到了林疏影的身侧,做出一个“请”的手势。那不是护送,而是押解。
林疏影终于有了动作。她没有看霍青山,也没有看白若雪,只是转身,沉默地、一步步地走出了这座让她窒息的帅帐。
夜风吹起她单薄的衣袂,她的背影,在摇曳的火光下,显得格外孤单。
两名高大的卫兵,如两尊铁塔,面无表情地守在了她的帐门之外,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。
从远处望去,那顶属于将军夫人的营帐,在偌大的军营里,就像一座被严密看守的、孤零零的囚笼。
囚笼的日子,是漫长而无声的凌迟。
送来的饭食是冷的,盖着的被褥是潮的。
帐外的风雪,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帆布,将那股刺骨的寒意,一缕缕地渗进林疏影的骨髓里。
她病倒了,无声无息,就像一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花,在无人问津中,悄然枯萎。
高烧让她陷入了连绵的昏沉,梦里是京城温暖的春日,醒来却是四壁清冷的孤寂。
晚晴急得双眼通红,数次想冲出去求援,却都被帐外那两尊门神般的卫兵,用冰冷的眼神和更冰冷的戟杆挡了回来。
将军的命令是“任何人不得进出”,这五个字,便是一道催命的符咒。
与这份死寂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白若雪营帐前的喧嚣。
操练时,一匹战马受惊,白若雪为躲避伤员,不慎被带倒,扭伤了手腕。
这本是军营中再寻常不过的小伤,却惊动了霍青山。
他几乎是立刻从点将台上冲了下来,亲自将白若雪抱回营帐,全军最好的军医被他尽数召了过去,团团围住。
那些本是送来给林疏影固本培元的珍贵药材,此刻被一箱箱地搬进了白若雪的帐中,流水般地煎熬成汤。
夜里,守在林疏影帐外的两名卫兵,压低了声音闲聊着,那声音却像淬了毒的针,清晰地刺入帐内。
“听说了吗?将军为了白军医那点小伤,差点把太医院的库存都搬空了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哪像里头这位,听说病得快断气了,将军都没问过一句。”
“呵,一个只会拖后腿的废物,哪能跟白军医比?白军医可是咱们的救命菩萨,这位夫人呢?除了会给将军添堵,还会做什么?”
“就是个灾星。要我说,将军当初就不该娶这种金丝雀,中看不中用,只会误事。”
一句句,一字字,无情地,揭开了那最后一层虚伪的遮羞布。
病榻上的林疏影,将那些刺耳的话语,听得真真切切。
她没有掉一滴泪。
只是在无尽的黑暗中,缓缓睁开了那双曾经充满星辰光芒的眼眸。
此刻,那里面只剩下一片沉寂与冰冷,如同死灰一般。
她硬是凭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坚韧意志,挺了过来。
烧退了,可她却瘦得脱了形,脸色苍白如纸,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倒。
病愈后的第一件事,她便让晚晴搬出了自己所有的嫁妆箱笼。
她翻出了一只尘封已久的木匣,里面是她出嫁前写的一封封未曾寄出的信。
信里,藏着一个少女对未来最美好的憧憬,是对那位传说中的战神最纯真的仰慕。
她无数次幻想过,自己能与他并肩,看遍北境的壮丽风光。
还有一卷她亲手绘制的舆图。
她曾耗费数月心血,将北境的山川河流、风土人情都细致地绘于其上。
甚至,在不起眼的角落,她还用密语标注了数处可以屯兵的隐秘要地。
她本打算将此作为新婚贺礼送给他。
可他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,便弃如敝屣,冷冷地说:“妇人之见,于军务无益。”
如今,这一切都成了天大的笑话。
林疏影默默取来一个铜盆,将那些信笺一张一张地投入盆中,然后划燃了火折子。
火苗舔舐着泛黄的纸张,将那些少女心事,连同那些被鄙夷的才情,一同化为灰烬。
火光,成了营帐内唯一的光源,映着她那毫无表情的脸,仿佛在进行一场决绝而无声的祭奠。
最后,轮到了那卷舆图。
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,便将其整个丢进了火盆。
烈火熊熊燃烧,舆图的边缘迅速被烧焦、卷曲。
就在这时,霍青山处理完军务,恰好路过她的营帐。
一股纸张烧焦的气味从帐内飘出,让他不悦地皱起了眉头。
又是她!
这个女人,除了哭闹、置气、耍这些小姐脾气,还会做什么?
他心中涌起一股厌恶,本想进去呵斥几句,让她安分些。
可脚下只停顿了一瞬,便又觉得索然无味。
跟一个无理取闹的妇人计较,只会拉低自己的身份。
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,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:
“将军,李副将请您去帅帐议事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
霍青山应了一声,再也没有回头,大步离去。
他不知道,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,铜盆的烈火之中,那卷精美的舆图背面,随着高温的炙烤,一个繁复而华丽的凤凰暗纹正缓缓浮现。
可又在下一秒,被烈焰彻底吞噬,化为乌有。
他终究,没有进去。
月圆之夜,杀机四伏。
凄厉的号角划破了北境死寂的夜空。
敌军的狼旗在火光下如同从地狱里伸出的血色触手,狰狞可怖。
战鼓擂动,大地轰鸣。
潮水般的敌军从四面八方涌来,发动了开战以来最猛烈、最疯狂的总攻。
喊杀声震天动地。
刀剑相击,火星四溅。
滚烫的鲜血染红了脚下冰冷的黄沙。
整个军营瞬间化作了一座巨大的绞肉机,混乱与死亡成了唯一的主宰。
林疏影的营帐,早已在第一时间被卫兵护送着后撤。
她被裹挟在混乱的人群中,冷眼看着这场决定无数人生死的血腥盛宴,心中五味杂陈。
就在此时,一枚呼啸而来的投石车巨石,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,狠狠砸中了帅帐旁的粮草车!
“轰——!”
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,冲天的火光瞬间吞噬了半个营地。
爆炸产生的恐怖气浪,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手,将周围的一切都掀飞撕碎。
林疏影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,整个人被狠狠地抛了出去,重重摔在地上。
她挣扎着抬头,眼前已是一片火海。
不远处,存放药材的营帐也已坍塌,白若雪正被一根燃烧的横梁压住了腿,动弹不得,脸上满是惊恐与无助。
火焰在两人周围肆虐,浓烟滚滚,炙热的空气几乎要将人的肺都烤干。
混乱中,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尊杀神,从烟与火中冲了出来。
是霍青山。
他的铠甲上沾满了血污,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。
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片燃烧的废墟,瞬间便锁定了两处险境中的女人。
那一刻,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。
在林疏影的眼中,整个世界的喧嚣都消失了。
她只能听到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心跳。
她看着他,那个她曾交付了全部信任与仰慕的男人。
他们的目光,在火光中交汇了不足一瞬。
她在他眼中,没有看到丝毫的担忧与焦急。
然后,她看到他转身。
那个动作,没有半分的迟疑,没有一丝的犹豫。
就像一块被投出的石头,本能地、决绝地,循着最直接的轨迹,冲向了另一个方向。
他冲向了白若雪。
他的每一步都踏得那么用力,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因焦灼而紧绷,眼中的那份惊惶与后怕,是如此的真切,却不是为她。
这个动作,像一柄无形的、烧得通红的利刃,缓慢而残忍地,一寸一寸,捅进了林疏影的心脏,然后,狠狠地搅动。
原来,在生死关头,他甚至连一秒钟的权衡,都不屑于给她。
她,从来都不是他的选项。
“去救夫人!”
霍青山将白若雪从燃烧的横梁下救出,紧紧护在怀里,这才仿佛刚想起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。
他对着冲上来的亲卫,声嘶力竭地大吼。
那是一道命令,一道源于责任与身份的命令,却不带任何情感的温度。
林疏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,将那副刺眼的画面隔绝在眼帘之外。
她听着霍青山抱着白若雪,用她从未听过的、充满后怕与珍视的语气,颤声安抚:
“若雪,别怕,我在这里……没事了,没事了……”
而后,一个更低的、带着哭腔与无尽依赖的、颤抖的女声,从他怀中响起。
那声音,为这场残酷的命运抉择,献上了最恶毒的注脚。
“青山……我对不起你……”
白若雪紧紧抓着他的衣襟,将脸埋在他的胸膛,声音破碎得如同梦呓,却又清晰得足以让他听清每一个字。
“是我……是我故意泄露了佯攻计划……我想嫁祸给她,我只是……我只是太爱你了,我不能失去你!”
霍青山的大脑,在那一瞬间,变成了一片空白。
怀中女人的话语,像一根烧得通红的毒针,狠狠地刺入他的耳中,贯穿了他的神识。
他抱着她,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,能听到她压抑的、充满“爱意”与“悔恨”的泣音。
可他脑子里,只剩下那几个字在反复轰鸣。
是我……故意泄露……嫁祸给她……
他戎马半生,平生最恨的,便是背叛与内奸。
可此刻,那个他最信任、最怜惜、视为唯一知己的女人,却亲口承认,她就是那个他遍寻不得的内奸。
而她背叛的理由,竟是“太爱他了”。
这是何等的荒谬!何等的讽刺!
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她,想质问,想怒吼。
可他的身体却僵住了,因为白若雪抓得更紧,哭得更加凄楚。
她抬起那张泪水纵横的脸,眼中是足以让任何铁石心肠都为之融化的绝望与痴情。
“青山……我知道我罪该万死……”她语无伦次,声音破碎,“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!我看到她占着你的身边,我看到你名义上是她的夫君,我就要疯了!我做这一切,不是为了敌军,我只是……只是想让她离开你!我错了,我知道我错了……”
她的忏悔,字字句句都包裹在“为爱痴狂”的糖衣之下,内核却是最恶毒的绑架。
她将叛国通敌的滔天大罪,轻描淡写地归结为小女儿家的嫉妒与痴恋。
就在霍青山心神俱裂,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砸得晕头转向之时,白若雪开始了她下一步的、真正致命的欺骗。
“青山,现在不是追究我罪过的时候!”
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,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肉,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也一并注入。
“敌军主帅早就知道我与他暗通款曲,他之所以发动总攻,就是为了逼你就范!他笃定你舍不得我,他更笃定,你麾下的将士,不会相信我是内奸!”
霍青山的心猛地一沉,他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。
“所以……”
白若雪的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一种魔鬼般的蛊惑力。
“他需要一个替罪羊。一个所有人都相信、都愿意相信的替罪羊!他要看的,是你如何‘处置’林疏影这个众所周知的‘灾星’和‘嫌疑人’!”
她眼中闪烁着疯狂而精明的光芒,为霍青山铺开了一条通往地狱的、看似唯一的生路。
“你想想,只要你当着三军和敌军的面,公开将‘通敌’的罪名按在林疏影的头上,并对她施以最严厉的惩罚,会发生什么?”
“敌军主帅会相信,你已经彻底清除了内患,霍家军坚不可摧,他会知难而退,甚至会主动提出和谈,因为他的筹码(我)已经失去了意义!”
“而我们的将士,只会觉得你大义灭亲,为了军法,连自己的夫人都毫不留情,他们会更加敬佩你,军心会更加稳固!”
“牺牲她一个人的名誉,就能保三军平安,换大启北境长久安宁……青山,我知道这很残忍,我知道这会让你背负千古骂名,但我们,真的没有别的路可走了!”
她把这可怕的要求,伪装成了一个为了大局、为了所有人不得不做出的最艰难抉择。她甚至把自己也摆在了受害者的位置,仿佛她才是那个为了霍青山,甘愿承受一切秘密、最无私的人。
霍青山被这逻辑严密的陷阱紧紧困住,脑子里一团乱麻。一边是怀中女人所谓的“深情”与“苦衷”,一边是数万将士的性命和霍家军百年的清誉。
那架天平,在他心里疯狂地左右摇摆,他几乎要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。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会这样……”他痛苦地闭上双眼,内心满是挣扎与无奈。
就在这时,一个清冷如雪的声音,在他身后不远处响起。
“将军,不必如此纠结。”
霍青山猛地回头。
只见林疏影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,她站在离他们十步远的地方,火光勾勒出她那单薄却笔直的身影。
她脸上没有血污,没有惊恐,只有一片如死水般的平静。她仿佛不是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,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悠闲漫步。
她看着他们,眼神淡漠,就像看着两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。
“我早已做好了决定。”她心里默默想着,然后迈开脚步,步伐很轻,很稳,一步一步,朝他们走来。
她没有看霍青山,也没有看他怀里的白若雪,径直走到他面前,从那被硝烟熏得有些灰暗的袖中,取出了一封信。
纸张平整,没有一丝褶皱,与这混乱的战场格格不入。
“你我之间的婚约,本就是一场交易。如今,我把它还给你。”她将信递到他面前,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波动,“从此,婚约作废,你我各不相干,我会从这军营消失,绝不打扰你的生活,也绝不会成为你保全军队荣誉的牺牲品。”
和离书!
这两个字,像一道惊雷,在霍青山本就混乱的脑海中炸响。
他死死地盯着那封信,又死死地盯着林疏影那张冷漠得没有一丝人气的脸。
“她怎么能如此决绝?她以为她是谁?”他心里怒火中烧,“我霍青山在她眼里,就这么不值一提吗?”
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、恐慌和屈辱,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。这愤怒里,有被背叛的痛,有被抛弃的慌,还有被彻底无视的恨。
“和离?你做梦!”
他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,嘴角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。
“刺啦——!”
一声脆响,那封信,连同林疏影最后的一丝念想,在他手中,被凶狠地撕成了碎片。
漫天纸屑,如纷飞的蝴蝶,在他和她之间,缓缓飘落。
他猛地出手,一把捏住她的下颌,迫使她抬起头,看着自己。他的眼中,是毁天灭地的疯狂与暴戾。
“林疏影,你以为你是谁?你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?没那么容易!”
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,像数九寒冬里最锋利的冰凌,一字一句,都足以将人冻结。
“在洗清你林家的通敌嫌疑之前,你休想离开这座军营,无论是生是死,你都得留在这里!”
为了向敌军“展示诚意”,也为了彻底磨灭林疏影身上最后一丝属于世家贵女的傲骨,霍青山下达了一道堪称极致羞辱的命令。
他废除了她将军夫人的身份,让她在军中充当最低等的“罪奴”,每日负责为全军清洗从战场上换下来的血衣,以此“公开赎罪”。
初冬的河水,冰冷刺骨。
林疏影跪在河边的冰冷石板上,面前是堆积如山的、散发着浓重血腥与汗臭的衣物。那曾经只会抚琴作画的双手,此刻正浸在刺骨的河水中,用力搓洗着粗糙的、被血污浸透的布料。
血水顺着她的指缝蔓延开来,将清澈的河水染成一片浑浊的暗红。周围,是来来往往的士兵,他们投来的目光,不再有任何掩饰,充满了赤裸裸的鄙夷、幸灾乐祸与轻蔑。仿佛在看一个肮脏不堪的物件。
这屈辱,比任何刀剑都来得伤人。它无声无息,却能将一个人的尊严,一片片凌迟殆尽。
“哼,都看我笑话吧,我林疏影不会一直这样下去的。”林疏影心里暗暗发誓,她只是机械地、麻木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。
就在这时,一双绣着精致梨花的锦靴,停在了她的面前。
白若雪来了。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裙,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、狼狈不堪的林疏影,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与快意。
“姐姐,你这是何苦呢?”她蹲下身,装作关切地叹了口气,声音却压得极低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,阴狠地说道:“你以为你这样忍着,就能保你京城的家人平安无事吗?”
林疏影搓洗的动作,猛地一顿。
“我听说,你父亲户部尚书的位置,可坐得不稳当啊。”白若雪的嘴角,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意,“通敌叛国,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。你说,如果将军此刻上一道折子,弹劾林尚书教女无方,纵女通敌……你猜,你那远在京城的爹娘,是会被打入天牢,还是会直接被押赴刑场?”
这句话,像一柄淬了剧毒的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林疏影心中唯一还柔软的地方。
那是她的软肋,是她最后的底线。
“这个恶毒的女人!”林疏影心里恨得咬牙切齿,但她表面依然平静。
白若雪见她终于有了反应,心中愈发得意。她站起身,假意要去扶她,脚下却故意一滑,惊呼一声,朝着林疏影的方向直直栽了过去。
这是她惯用的伎俩,她笃定林疏影会下意识地扶住她,而她则可以顺势倒在林疏影怀里,再做出被推搡的假象,让恰好会路过此处的霍青山,看到这“罪奴不知悔改,意图再次加害”的一幕。
然而,她算错了一件事。
被抽走了所有希望和念想的林疏影,剩下的,便只有无所畏惧的、冰冷的恨意。
“想算计我?没那么容易!”林疏影心里冷笑一声,就在白若雪即将栽到她身上的前一瞬,她非但没有去扶,反而以一种极其冷静、利落,甚至带着一丝轻蔑的姿态,向旁边侧了侧身子。
一个完美的闪避。
“噗通——!”
白若雪所有的算计都落了空,整个人狼狈不堪地、结结实实地摔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,溅起一大片水花。
“救命!救……”
她惊恐的呼救声还未喊完,一个暴怒的声音便如惊雷般炸响。
“林疏影!你竟敢当着本王的面,推雪儿下水!”
霍青山恰好赶到,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。他目眦欲裂,想也不想,便冲入河中,将浑身湿透、瑟瑟发抖的白若雪一把抱起,紧紧地搂在怀里。
“算了……王爷……咳咳……”白若雪趴在他的肩头,哭得梨花带雨,我见犹怜,“便……便当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吧,不怪……不怪姐姐……”
她越是这么说,霍青山心中的怒火便烧得越旺。他满眼心疼,轻抚着白若雪冰冷的后背,再看向林疏影时,眼神阴鸷得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。
“雪儿,你就是太善良了,才会一再被人欺辱还忍气吞声!”
他抱着白若雪,一步步走到林疏影面前,眼神里是彻底的、不加掩饰的杀意。
“今日,你想怎样出这口恶气都可以,放心,有本王为你撑腰!”
林疏影缓缓地抬起头,迎上他那双淬满了寒冰的眼睛,扯了扯嘴角,没有说话。
伤口因方才的拉扯而崩裂,鲜血汩汩往外涌。明明疼得她指尖发颤,可她忽然觉得,什么惩罚都无所谓了。
“反正明天,我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。”她心里想着,“霍青山的一切,都和我无关。”
白若雪的眼中,阴狠的笑意转瞬即逝,她将脸埋在霍青山怀里,佯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、被逼到绝路的模样,声音颤抖着,提出了那个最终的、也是最恶毒的建议。
“……游街示众……会不会太便宜她了?”
“不,”她随即又否定了自己,哭得更加伤心,“游街示众,只会让她颜面尽失,却难消我心头之恨,更难让敌军信服……王爷,为了大启的安宁,为了让所有人都看到您的决心……”
她顿了顿,抬起泪眼,望着霍青山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
“……请将她……押送至阵前,当众……问斩。”
“问斩”二字,如同一道来自九幽地府的敕令,带着彻骨的寒意与不容置喙的决绝,在血与火交织的战场上空回荡。
霍青山抱着怀中瑟瑟发抖的白若雪,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栗和话语中的“万般无奈”,再看向那个跪在冰冷河水边、自始至终都未曾有过一丝哀求的女人,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理智,被名为“嫉妒”与“背叛”的狂怒彻底吞噬。
“她竟然如此决绝,宁可死也不愿向我低头!”他心里怒吼着,“好,既然你求死,我便成全你。”
“传本将之令!”霍青山的声音,比北境的寒风还要冷厉,响彻了整个营地,“罪妇林氏,心肠歹毒,善妒成性,于战时通敌叛国,罪证确凿!为肃军纪,为安军心,为祭奠我大启阵亡将士之英灵——”
他顿了顿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带着血腥的味道。
“三日后,午时三刻,于两军阵前,斩首示众!在此之前,押赴城中游街,以儆效尤!”
王令如山。
这道命令,宛如一块万钧巨石,带着排山倒海之势,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即便那些平日里对林疏影最为看不惯的将士,此刻也个个面露骇然之色。
他们平日里可以肆无忌惮地鄙夷她,甚至骂她“废物”,可从未敢想象,那个曾经高高在上、备受尊崇的将军夫人,竟会落得个通敌叛国、要在阵前被问斩的凄惨下场。
这早已不是后宅里那些争风吃醋的小打小闹了,这是关乎国法军规的严肃之事,是一场血淋淋、不死不休的残酷结局。
白若雪依偎在霍青山怀里,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上扬,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,但转瞬之间,她又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,眼眶泛红,哽咽着说道:“青山……这会不会……太重了呀?”
霍青山面色冷峻,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感的温度,冷冷说道:“对敌人仁慈,就是对自己残忍。她既然选择了背叛,就该料到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。”
说完,他抱着白若雪,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,脚步坚定,没有再看林疏影一眼,仿佛多看一眼,都是对自己莫大的侮辱。
晚晴被两名士兵从关押处放出来时,听到的便是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噩耗。
她瞬间像疯了一样,不顾一切地冲向帅帐,可到了帅帐前,却被士兵无情地拦在了门外。
她“扑通”一声跪在地上,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,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,她却浑然不觉,一声声地哭喊着:“夫人是冤枉的!夫人是冤枉的啊!”
然而,那扇紧闭的帐门,却如同隔开了阴阳两界,无论她如何哭喊,都再也没有为她打开。
消息传到林疏影耳中时,她正被两名士兵押解着,从冰冷的河边缓缓走回那顶如同囚笼般的营帐。
当她听到“阵前问斩”这四个字时,脚步连一丝停顿都没有,仿佛这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。
她只是觉得有些好笑,心中暗自思忖:原来,这就是他能想到的,最决绝的报复方式啊。用一场最盛大、最公开的死亡,来宣告她林疏影的“罪有应得”,来成全他霍青山的“大义灭亲”,来为他心爱的女人,铺平未来的道路。
也好。
这恰恰正是她“蝉蜕”计划中,最关键、最需要的一环。一场无人怀疑、轰轰烈烈的死亡,才能让她的计划完美进行。
霍青山,你亲手为我准备了这么好的一个舞台,我又怎能让你失望呢?
回到营帐,林疏影神色平静,对着看守的卫兵说道:“我想在临死前,吃一顿饱饭,喝一碗热汤。这个要求,不过分吧?”
卫兵看着她那张毫无惧色的脸,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寒意,犹豫片刻后,终究还是点了点头,转身去安排了。
夜深人静,万籁俱寂之时,林疏影坐在烛火下,看着晚晴冒死送进来的一粒黑色药丸,眼神坚定而决绝。
她缓缓地、毫不犹豫地将药丸送入口中。
药丸入口即化,没有留下任何味道。
她心里清楚,三日之后,这将是她此生,最后的解脱。
三日后,北境重镇的朱雀大街上,热闹非凡。
这条街道,曾因迎接将军夫人,而铺满红妆,万民空巷,热闹得如同过节一般。可今日,再一次人头攒动,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呼与祝福,取而代之的,是无尽的唾骂、诅咒,和一张张幸灾乐祸、扭曲变形的脸。
一辆简陋的囚车,正从街道的尽头,缓缓地驶来。
林疏影穿着一身灰白色的囚服,手脚都戴着沉重的镣铐,每走一步都发出“哐当哐当”的声响。曾经她那乌黑亮丽的长发,此刻凌乱地披散着,遮住了她半张苍白的脸。
她静静地坐在囚车里,眼神平静而淡漠,任凭街边百姓的烂菜叶、臭鸡蛋如雨点般砸来,任凭那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,如潮水般灌入耳中。
“看啊!那就是蛇蝎心肠的叛国毒妇!”
“呸!什么将军夫人,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贱人!自己得不到将军的宠爱,就想毁了整个霍家军!”
“这种女人就该千刀万剐!直接问斩真是便宜她了!”
辱骂声、唾弃声,汇成一股恶意的洪流,仿佛要将她彻底淹没。
林疏影的目光,却仿佛穿透了这层层叠叠的恶意,穿过那些攒动的人群,最终,定格在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。
临窗的位置,霍青山正端坐着。
他换下了一身戎装,穿着一袭玄色锦袍,衬得面容越发冷峻。
他没有看她,而是专注地、近乎温柔地,为怀中的白若雪剥着一颗橘子,将橘络一丝一丝,耐心地清理干净,仿佛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。
白若雪靠在他的肩上,嘴角噙着一抹胜利者的微笑,目光轻蔑地扫过囚车里那个狼狈的身影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快意,仿佛在宣告着自己的胜利。
他们看起来,才是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,郎才女貌,让人羡慕不已。
而她,不过是这幅完美画卷上,一个碍眼的、丑陋的、即将被抹去的污点。
林疏影缓缓地、缓缓地收回了目光,心中竟有一丝释然。
真好。
霍青山,这样真好。
你亲手把她最后一点不该有的念想,都斩断得干干净净。让她走的时候,可以了无牵挂,没有任何遗憾。
她闭上眼,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。
胸口,开始传来一阵细微的、绵密的疼痛,像是无数根细小的针在轻轻扎刺。那是假死药的药效,开始发作了,比她预想中,来得更早一些。
她的呼吸,开始变得有些急促,眼前也阵阵发黑,仿佛置身于黑暗的深渊之中。
囚车行至城门外的刑场,监斩官验明正身,高声宣读着那些凭空捏造的罪状。林疏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,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。
她只觉得浑身越来越冷,生命力正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,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,在将她拖向死亡的深渊。
“时辰到——!”
监斩官正要扔下令牌,忽然,一阵剧烈的骚动从人群外围传来。
“走水了!西边的军备库走水了!”
“快救火啊!”
人群大乱,百姓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,如同受惊的鸟兽一般。负责行刑的官兵们也面面相觑,不知所措,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。
就在这片混乱之中,囚车里的林疏影猛地向前一扑,一口鲜血喷出,染红了身前的木栏。
她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,再无声息,仿佛一朵凋零的花朵,失去了所有的生机。
“不好了!犯人……犯人她……她畏罪自尽了!”
负责看守的狱卒惊恐地大叫起来,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。
茶楼上,霍青山猛地站起身,手中的橘子滚落在地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他瞳孔骤缩,死死地盯着囚车里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影,脸上血色尽褪,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。
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仿佛被砂纸磨过一般。
怎么会?
他只是想给她一个最惨烈的教训,让她知道背叛自己的下场。他只是想让她在临死前,为自己的所作所为,付出应有的代价。他从未想过,她会用这种方式,在他面前,提前结束这一切!
他明明算好的,他要看着她被押上刑台,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,他要让她在最后一刻,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,向自己求饶。
可她怎么就……死了?
“青山哥哥……”白若雪被他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,连忙拉住他的手,柔声安抚道,“许是她知道自己罪孽深重,无颜面世。这种毒妇,死了也是活该,你……你别为她伤神。”
霍青山一把甩开她的手,动作之大,让白若雪踉跄着后退几步,险些摔倒。
他什么也听不进去了,脑子里一片轰鸣,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耳边飞舞。
他推开身边的护卫,不顾一切地冲下茶楼,冲向那辆冰冷的囚车。
他疯了一般挤开混乱的人群,朱雀大街上,那条曾铺满十里红妆的荣耀之路,此刻成了他通往绝望的炼狱,每一步都充满了痛苦和挣扎。
当霍青山终于冲到囚车前时,看到的是一幅让他肝胆俱裂的景象。
林疏影静静地躺在那里,双目紧闭,脸色灰败,再无一丝一毫的生气。她胸口的囚服被血染透,那红色刺得他眼睛生疼,仿佛一把把利刃,直直地刺进他的心里。
他颤抖着伸出手,探向她的鼻息。
一片冰冷。
没有了。
那个会因为他一句话而脸红,会固执地索要“一生一世一双人”,会用最平静的姿态行最决绝之事的林疏影,真的没有了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霍青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踉跄着跪倒在地。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,手指却抖得不成样子,仿佛这双手已经不属于他自己。
“林疏影,你给本将起来!”
“本将命令你,睁开眼睛!”
“你不是最会装吗?你装给谁看!起来!”
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,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和崩溃,仿佛要将心中的痛苦和悔恨都发泄出来。
可是,无论他怎么喊,那个了无生气的身影,都没有再动一下,仿佛已经永远地沉睡了过去。
周围的混乱,远处的火光,百姓的尖叫,都成了模糊的背景,他的世界里,只剩下这张死寂的脸。
三年来的点点滴滴,如同失控的潮水般涌上心头,将他彻底淹没。
他想起第一次见她,在京城的桃花宴上,她一袭白衣,安静地坐在角落,笑容清浅,却比满园的桃花还要夺目,仿佛一朵盛开在尘世中的仙子。
他想起他奉旨娶她,她父亲百般叮嘱,说小女娇弱,不懂军旅之事,望将军多加担待,眼中满是对女儿的担忧和不舍。
他想起新婚之夜,他挑开她的盖头,她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,脸颊泛起一抹红晕,问:“将军,北境的风,是不是真的很冷?”声音中带着一丝娇羞和好奇。
他曾信誓旦旦:“有本将在,你这辈子,都不会再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。”那时的他,信心满满,以为可以给她一生的幸福。
可他都做了什么?
他亲手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,让她在众人面前抬不起头;他亲手将她的心一片片碾碎,让她对爱情失去了所有的希望;他亲手将她逼上了绝路,让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。
那些过往的漠视,如冰冷的箭矢,一次次穿透他的心;那些不堪的羞辱,似毒辣的鞭子,一下下抽打着他的灵魂;那一道道毫无温度的命令,更像沉重的枷锁,将他紧紧束缚。
一桩桩、一件件,如同淬了毒的尖刀,此刻,全都狠狠地插回了他自己的心窝,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,每一丝疼痛都在肆意啃噬着他的理智。
“王爷……您得节哀啊。”
不知何时,随军太医匆匆赶到,一番仔细检查后,无奈地摇了摇头,声音里满是悲悯:“夫人她……心脉已断,是服毒自尽,实在无力回天了。”
心脉已断……
这四个字如重锤般砸在霍青山的心上,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。
“不!这不可能!”
他发出一声怒吼,猛地冲过去,将林疏影那冰冷、瘦弱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。那轻飘飘的重量,仿佛一片随时会飘散的云,却让他的心如被千万根针疯狂刺痛。
“都给我滚开!谁敢靠近试试!”
他像一头暴怒的雄狮,抱着林疏影,脚步踉跄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那座曾经囚禁了他们两人的帅帐走去。
帅帐前,晚晴早已哭成了泪人,她迎上前,看到的却是自家主子毫无生气的“尸身”,以及将军那失魂落魄、宛如行尸走肉的模样,瞬间哭得几乎昏死过去。
可霍青山充耳不闻,他的世界里此刻只有怀中的林疏影。他径直走向那张他们曾经的婚床,仿佛那里是他们最后的归宿。
他轻轻地将她放在床上,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。
然后,他固执地为她擦去脸上的污痕,那专注的神情,仿佛在弥补曾经所有的疏忽;
又小心翼翼地整理好她凌乱的发丝,仿佛这样就能让她重新焕发生机。
“疏影,我们别再闹了好不好?”
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无尽的哀求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挤出来的。
“你醒醒,看我一眼好不好?我答应你,我放你走,我写和离书,我亲自送你回京城……行不行?”
“白若雪……是她骗了我,是我太蠢,是我瞎了眼,没看清她的真面目……你打我、骂我,只要你醒过来,怎么都行……”
他的声音越来越低,带着浓重的鼻音,仿佛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,在黑暗中独自哭泣。
然而,床上的人,始终静静地躺着,没有给他任何回应,仿佛已经沉睡在了另一个世界。
终于,他崩溃了。
这个权倾北境、杀伐决断的镇北将军,此刻就像一个无助的婴儿,趴在床边,发出野兽般压抑而痛苦的呜咽。
晶莹的泪水,从他通红的虎目中滚落,砸在林疏影冰冷的手背上,仿佛要将所有的悔恨和痛苦都传递给她。
天空,不知何时飘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。
那迟来的雪,如同冰冷的嘲讽,比滚烫的烙铁还要灼人,刺痛着他的每一寸肌肤。
一个月后。
南境,天机阁总部,一处隐匿在深山幽谷中的秘密庄园,弥漫着浓郁的药气。
温暖的内室里,林疏影缓缓睁开了眼睛,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眼眸,此刻透着一丝疲惫与迷茫。
守在床边的晚晴见状,又惊又喜,眼泪瞬间夺眶而出:“阁主!您终于醒了!我们都快担心死了!”
林疏影动了动手指,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组装一般,每一寸骨头都在痛苦地叫嚣着。
特别是胸口,那假死药的药性反噬得极为厉害,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曾被烈火焚烧过,每一丝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。
“我……睡了多久?”
她开口,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,每一个字都带着艰难。
“整整一旬了。阁主,您都不知道,您高烧不退的时候,说了多少胡话,把我们吓得半死。”
晚晴心疼地为她擦去额角的虚汗,眼中满是关切。
一旬。
原来,那个叫林疏影的镇北将军夫人,已经“死”了十天了。
她已经彻底被埋葬在了北境那场纷飞的大雪里,如同被历史遗忘的尘埃。
她闭上眼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这泪水,不是为霍青山而流,而是为那个死去的自己,为那三年如飞蛾扑火般的爱恋,为那一腔错付的真心。
从今往后,世上再无林疏影。
只有天机阁的主人,一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复仇者——玄机。
接下来的日子,是漫长而痛苦的恢复期。
她每日用最苦的药汤调理身体,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,仿佛是她心中无尽的苦涩;她用最残酷的方式重新打通被自己封住的经脉,每一次尝试都像是与死神搏斗,那种痛楚,无异于脱胎换骨。
可她始终咬着牙,没有发出一声呻吟。
因为每当痛到极致时,她眼前浮现的,便是霍青山毫不犹豫冲向白若雪的背影,那决绝的姿态,如同一把利刃,刺痛着她的心;是他下令将她“阵前问斩”时那张冷酷的脸,那冰冷的表情,仿佛将她推入了无尽的深渊。
这些画面,比任何疼痛都来得更深刻,更让她刻骨铭心。
身体的恢复极为缓慢,但天机阁的情报网,却从未停歇。
北境的消息,如同潺潺流水,源源不断地传到她的案头。
【镇北将军霍青山,下令以王妃之礼厚葬亡妻林氏,并上书朝廷,为其追封“贞烈夫人”,力排众议,甚至斩杀了一名反对的御史。】
【将军为亡妻守灵七日,不眠不休,不食不饮,一夜之间,头发全白,身形消瘦得如同枯槁。】
【将军将白氏若雪软禁于后帐,日夜审问,手段酷烈,似乎已经心生疑虑。】
【因战局预判失误,霍家军于黑风口一役惨败,折损三千精锐。霍青山震怒,开始疯狂寻找“玄机”的踪迹,不惜悬赏万金,只为求得一封密报。】
玄机看着这些密报,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、嘲讽的笑。
厚葬?追封?一夜白头?
人死之后,再深情的忏悔,又有什么用?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自我感动罢了,就像一场荒诞的闹剧。
他不是想找“玄机”吗?
他不是需要情报吗?
那好,她就给他。
她提笔,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,仿佛是复仇的乐章。她写下了作为“玄机”的第一道指令,也是她复仇棋局的第一步。
“传令下去,将这份‘敌军春季攻势图’,想办法,送到镇北将军的案头。”
她将一卷密图递给晚晴,眼中闪烁着复仇的火焰,那火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。
“另外,在信中附带一句话。”
“告诉他,要想得到后续的情报,就让他亲手,废了白若雪那双救死扶伤的手。”
霍青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。
林疏影死后,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,他失去的,不仅仅是一个他不爱的妻子,更是他百战百胜的根基。
没有了“玄机”那如神明预言般精准的情报,他在战场上,就像一个被蒙住了双眼的巨人,空有一身蛮力,却处处碰壁,步步维艰。
黑风口的惨败,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,也抽醒了他那沉睡的理智。
他开始疯狂地寻找“玄机”。
他派出了所有的探子,如同撒出了一张无形的大网;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,仿佛在黑暗中寻找那一丝微弱的光明;甚至不惜以万金悬赏,只为求得一封密报,那渴望的眼神,如同沙漠中濒死的旅人渴望一滴水。
然而,却始终一无所获。
“玄机”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再无半点音讯,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。
绝望,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,让他无法呼吸。
他整日将自己关在帅帐,对着林疏影的画像发呆。
他一遍遍地回忆着过去,那些曾经的点点滴滴,如同电影般在他脑海中放映。他试图从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里,找出她就是“玄机”的证据。
可他什么也找不到。
他只找到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愚蠢和眼瞎,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自己的伤口上撒盐。
就在他即将被这份悔恨与绝望彻底压垮的时候,一封信,如神迹般,出现在了他的书案上。
信封上,没有任何署名,只有一个浴火凤凰的暗纹,那暗纹仿佛在诉说着神秘的故事。
是“玄机”!
霍青山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,他几乎是撕开了信封,那急切的动作,仿佛害怕这封信会突然消失。
里面,是一张详细到令人发指的“敌军春季攻势图”,上面标注的每一个细节,都与他最近的判断不谋而合,甚至更加精准!
这无疑是能让他扭转战局,反败为胜的救命稻草!
狂喜瞬间席卷了他,他的心跳急剧加速,仿佛要冲破胸膛。
可当他看到信纸末尾那一行附言时,他脸上的血色,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力。
【欲得后续,废其双手。】
“其”,指的是谁,不言而喻。
废了白若雪的双手。
那双曾救治了无数将士,也曾为他包扎过伤口的、纤细而灵巧的手,如今却成了他必须面对的难题。
“玄机”在用这种方式,逼他做出选择。
也是在用这种方式,惩罚他,羞辱他,让他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。
霍青山死死地攥着那封信,手背上青筋暴起,仿佛要将那封信捏碎。
他闭上眼,眼前浮现的,是林疏影躺在囚车里,口吐鲜血,死不瞑目的样子。
那绝望的眼神,如同针一般刺痛着他的心。
他知道,这是他的报应,是他曾经种下的恶果,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。
当晚,他提着一壶酒,走进了软禁白若雪的营帐。
白若雪见到他,又惊又喜,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,以为他终于回心转意,要重新接纳她。
可当她看到他眼中那片死寂的、不带一丝情感的深渊时,她害怕了,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。
“青山……你……你怎么了?”
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试图从他的眼神中找到一丝温暖。
霍青山没有说话,只是将那壶酒,尽数灌进了自己的喉咙。
烈酒入喉,却浇不灭他心中的滔天大火,那火焰仿佛要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。
他将酒壶狠狠地摔在地上,那清脆的破碎声,仿佛是他内心崩溃的象征。
上前一步,他扼住了白若雪的手腕,那力量仿佛要将她的手腕捏碎。
“告诉我,你还骗了我什么?”
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愤怒和痛苦。
“所有的一切,都告诉我。”
在绝对的力量和死亡般的绝望面前,白若雪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。
她哭喊着,声音凄厉而绝望,将自己如何收买林疏影的下人,如何偷换情报,如何一步步设计陷害,如何买通太医假装怀孕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和盘托出。
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刀,在霍青山的心上,来回切割,让他的心千疮百孔。
原来,他深信不疑的“真相”,从头到尾,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。
而他,就是那个亲手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,推入深渊的、最愚蠢的刽子手。
“啊——!”
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,眼中流出血泪,那血泪仿佛是他内心痛苦的写照。
他没有杀她。
他只是,按照“玄机”的命令,拿起了那把曾用来救人的手术刀。
在白若雪惊恐绝望的尖叫声中,他亲手,废掉了她那双引以为傲的手。
那锋利的刀刃,划过她的手腕,鲜血飞溅,如同绽放的红色花朵。
做完这一切,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,踉跄地走出营帐。
他知道,这只是他赎罪的开始,是他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。
他要去找到“玄机”,无论付出任何代价,他都要找到她。
他要当面告诉她,他错了,错得离谱。
哪怕,她再也不会原谅他,他也要让她知道他的悔恨。
废了白若雪的双手之后,霍青山像是被抽走了半条命。
他将那个女人扔在营帐里,任其自生自灭,仿佛她已经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。
自己则像一头困兽,在营帐中来回踱步,日日夜夜地等待着“玄机”的下一步指示。
他等了三天。
这三天里,他寝食难安,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一年般漫长。
战报在案头堆积如山,他却连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。
他怕,怕“玄机”食言,怕自己付出了如此惨烈的代价,换来的却是一场空,那种恐惧如同毒蛇一般缠绕着他的心。
直到第三天黄昏,一封新的密信,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书案上。
依旧是那个浴火凤凰的暗纹,那暗纹仿佛是“玄机”的标志,神秘而又充满诱惑。
信中,是对敌军下一步兵力调动的精准预判,那精准的程度,让他不禁为之惊叹。
以及一个让他意想不到的要求。
【三日之内,我定会派遣一人前来助你。
你需将他奉为上宾,尊为军师,一切听从他的号令,如此,方有取胜之机。】
派一个人来?
霍青山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,悬而未决。
会是“玄机”本人吗?
这个念头刚一冒出,他便立刻摇了摇头,将这个想法否定了。
“玄机”行事向来神秘莫测,滴水不漏,又怎会轻易现身?
可无论来的是谁,这都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。
三日后,一个自称“机先生”的人,在两名天机阁护卫的护送下,悄然来到了霍家军的大营。
此人身形清瘦,着一袭青色长衫,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,面具上没有任何花纹,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,只露出一双深邃如渊、古井无波的眼睛。
他的声音,也经过了特殊的处理,带着一种略显沙哑的中性声线,让人听不出年纪,更辨不出男女。
“机先生”对着霍青山微微颔首,语气不卑不亢:“在下奉主上之命,特来为将军分忧解难。”
霍青山紧紧地盯着他,试图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什么。
可那双眼睛,就像无底的深渊,除了冷静,还是冷静,看不到一丝波澜。
他的心中,涌起一股莫名的失望,但更多的,是一种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。
“先生,请。”
他侧身,亲自将人迎入了帅帐。
从此,霍家军中,多了一位神秘的、戴着面具的首席军师。
而这位“机先生”,正是涅槃重生的玄机。
她,回来了。
回到了这个曾带给她无尽羞辱与痛苦的地方。
只是这一次,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“废物夫人”,而是执棋之人。
整个北境,都将是她的棋盘。
而霍青山,则是她棋盘上,最重要,也最痛苦的一颗棋子。
“机先生”的到来,如同一剂强心针,注入了士气低迷的霍家军。
他的第一场仗,就打得石破天惊,令人瞠目结舌。
在所有人都认为应该固守待援的时候,他力排众议,建议霍青山集结所有骑兵,行险招,绕道千里,直扑敌军的王庭卫队。
“兵法有云,出其不意,攻其不备。”
他在军事会议上,指着沙盘侃侃而谈,声音虽不大,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反驳的自信与洞察力。
“敌军陈兵边境,后方必然空虚。此举看似凶险,实则如尖刀破腐竹,一击必中。”
霍青山看着他,恍惚间,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。
他想起,林疏影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。
那是在她刚嫁过来不久,他嘲笑她一个妇道人家,竟敢看兵书。
她却很认真地说:“兵法并非只讲究强攻,有时候,最意想不到的地方,才是最致命的弱点。”
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?
他记得,自己好像是不屑地冷笑了一声,拂袖而去。
此刻,心脏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。
他压下心中的异样,选择了相信“机先生”。
事实证明,他是对的。
这一仗,霍家军大获全胜。
捷报传来,全军欢腾。
“机先生”的名号,一夜之间,响彻北境,成了将士们口中新的“神明”。
玄机站在点将台上,看着台下欢呼的将士,和那个站在自己身边、眼神复杂的霍青山,面具之下,是一片冰冷的漠然。
这只是开始。
她开始更加频繁地出入帅帐,与霍青山日夜推演军情。
她会“不经意”地提出一些独特的见解。
“将军,此处山谷,雨季常有落石,不宜屯兵。”
霍青山猛地一震,因为这句话,与当初那卷被他烧掉的《北境风物舆图》上的标注,一字不差。
她会“无意”地哼起一段京城流行的小调。
霍青山瞬间失神,因为那段曲子,是林疏影最喜欢在夜深人静时,低声哼唱的。
她甚至会,在他处理军务到深夜,感到疲惫时,为他递上一杯热茶。
那递茶的姿势,那手指的纤细轮廓,都让他感到一种窒息般的熟悉。
他快要疯了。
这个“机先生”,就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,他的一举一动,一言一行,都在不断地提醒着霍青山,他到底失去了什么。
他开始彻夜彻夜地失眠,只能靠着酒精和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务来麻痹自己。
他不止一次地,想摘下那张银色的面具,看看下面,到底是一张怎样的脸。
可他不敢。
他怕,怕那不是他所期望的。
更怕,万一真的是……那他又该如何自处?
他只能在这场由玄机亲手为他布下的、名为“悔恨”的棋局里,越陷越深,日夜饱受煎熬。
而玄机,只是冷冷地看着。
看着他痛苦,看着他挣扎,看着他被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,一点点地反噬。
这,比杀了他,要有趣得多。
冬去春来,战局在玄机的操控下,呈现出一面倒的优势。
霍家军节节胜利,收复了数座失地。
敌军节节败退,龟缩不出。
所有人都以为,最终的胜利,指日可待。
只有玄机知道,真正的决战,才刚刚开始。
敌军主帅是个老谋深算之辈,在接连的失败后,他改变了策略,不再与霍家军正面交锋,而是化整为零,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,不断地进行骚扰和突袭,意图拖垮霍家军的补给线。
一时间,战局再次陷入了僵持。
“敌军的意图,是想将我们拖入一场消耗战。”
帅帐内,玄机的手指,点在沙盘上一处险峻的隘口。
“此地名为‘断魂坡’,是敌军所有骚扰部队的必经之路。只要我们能在此地设下埋伏,便可一举切断其所有爪牙。”
“可此地地势险要,易守难攻。”
一名副将皱眉道。
“我军若要设伏,必须提前潜入,且不能被发现。断魂坡上,无遮无挡,寒风刺骨,根本无法藏匿大军。”
“所以,不需要大军。”
玄机的声音,依旧平静无波。
“只需要一个人。”
所有人的目光,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。
“敌军每日黄昏,会派出一支斥候小队巡山。我们需要一个人,在斥候到来之前,独自一人,潜伏在断魂坡最高处的烽火台废墟里,观察并记录下敌军斥候的巡逻路线和换防规律。连续三日,方能找出其破绽。”
“这……这太危险了!”
副将惊道。
“断魂坡上,夜间温度骤降,滴水成冰。在毫无遮蔽的情况下,独自潜伏三日三夜,无异于自杀!更何况,一旦被发现,必死无疑!”
“所以,这个人,必须有钢铁般的意志,和超乎常人的耐力。”
玄机缓缓地转过头,面具后的那双眼睛,直直地看向了霍青山。
“这个人,只能是将军您。”
帅帐内,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都知道,这是命令,也是一场豪赌。
让一军主帅,亲身犯险,去做斥候的活,这在军中,是闻所未闻之事。
霍青山看着玄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,他知道,她又在逼他。
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。
那一年,也是这样寒冷的天气。
林疏影刚到军营,水土不服,大病了一场。
而他,却因为白若雪受了一点风寒,便将所有的关心和汤药,都给了后者,任由林疏影一个人,在冰冷的营帐里,自生自灭。
他甚至,没有去看过她一眼。
如今,轮到他了。
“好。”
霍青山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。
“我去。”
他没有丝毫的犹豫。
这不仅仅是为了战局,更是为了赎罪。
他觉得,这是他欠林疏影的。
他要去亲身体会一下,她当年所承受的、那种被遗忘在冰天雪地里的、彻骨的寒冷与绝望。
三日三夜。
霍青山就像一尊雕像,独自一人,潜伏在断魂坡的废墟之中。
白日,他忍受着烈日的炙烤,皮肤被晒得脱皮。
夜晚,他对抗着能将骨髓都冻住的严寒,身体瑟瑟发抖。
他不敢合眼,不敢生火,只能靠着怀中揣着的几块干粮和一壶冷水,维持着生命。
他的嘴唇干裂,脸色青白,身体早已达到了极限。
可他的意志,却从未动摇。
因为每当他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,他眼前浮现的,总是林疏影那张苍白的、死不瞑目的脸。
第三日深夜,他终于摸清了敌军所有的规律,拖着几近崩溃的身体,回到了大营。
他病倒了,高烧不退,陷入了昏迷。
梦里,他又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午后,他抱着林疏影冰冷的尸体,那种撕心裂肺的痛,让他无法呼吸。
“水……水……”
他在昏迷中,喃喃自语。
一只微凉的手,托起了他的后颈,将一勺温水,缓缓地送入了他干裂的唇中。
他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,在昏暗的烛光下,他看到了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。
是“机先生”。
不知为何,他心中竟涌起一股荒谬的、安心的感觉。
就在这时,或许是太过疲惫,“机先生”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,脸上的面具,也随之松动,滑落了一寸。
那一寸的缝隙,让霍青山看到了面具之下,一小片光洁如玉的肌肤,和一道……极其熟悉的、优美的下颌线。
那一瞬间,他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,漏跳了一拍。
“林……”
他张了张嘴,喉咙像被火灼烧过一般,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因那肆虐的高烧。
玄机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慌乱间迅速扶正了面具。她紧紧盯着霍青山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与怀疑,暗叫不好:他开始起疑心了!
她沉默着,默默放下水碗,转身缓缓退出了营帐。
营帐外,晚晴正满脸焦急地等待着。
“阁主,您还好吗?”晚晴急切地问道。
玄机声音有些飘忽,像断了线的风筝:“我没事。只是,这场精心布置的局,快要收尾了。”
霍青山的病,来得迅猛,去得也快。仅仅三天,他便能下床处理军务了。
可所有人都察觉到了,将军变了。
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,也愈发多疑。看向“机先生”的眼神里,不再有纯粹的依赖与敬重,取而代之的是复杂又探究的目光。
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试探。
议事时,他会冷不丁提起一些京城林家的旧事;无人之时,又会突然冒出一句:“先生的家乡,可有桃花盛开?”
玄机每次都能应对得滴水不漏。她的回答公式化得如同精密仪器,无懈可击,让人找不到一丝破绽。
可她越是这般完美,霍青山心中的怀疑就越像野草般疯长。
他甚至派人去调查那个被他废了双手的白若雪。他想知道,当初林疏影的死,背后是否还藏着其他不为人知的内情。
而玄机,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这一步棋。
她精心策划了一场“意外”。
白若雪在被囚禁的营帐中,选择了悬梁自尽。她留下了一封血书,在血书上,她把所有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,声称是因爱生恨,与他人无关。
这条线索,就此戛然而止。
霍青山看着那封血书,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烈。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,而织这张网的,正是那个神秘的“机先生”。
他甚至开始派人,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“机先生”的营帐。
玄机对此心知肚明,却不动声色,宛如深藏不露的猎手。
她明白,霍青山已经成了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。而她要做的,就是在他发起最后反扑之前,亮出自己的王牌。
决战的日子,终于来临。
根据玄机提供的情报以及霍青山在断魂坡的观察,他们制定了一个堪称完美的围歼计划。
大军在正面陈兵,摆出总攻的架势。而霍青山,则亲自率领一支三千人的精锐骑兵,由玄机亲自带路,通过一条只有天机阁知晓的、极其隐秘的古道,绕到敌军后方,发动致命一击。
这是整个计划的核心,也是最为凶险的一环。
那条古道,蜿蜒于悬崖峭壁之间,稍有不慎,便会粉身碎骨。
出发前夜,霍青山独自一人,来到了“机先生”的帐前。
“先生,能否借一步说话?”霍青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玄机缓缓走出,依旧是那身青衫,那张银色面具在月光下透着神秘。
两人并肩,漫步在寂静的营地里。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仿佛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对话。
“先生,本将只有一个问题。”霍青山突然停下脚步,转身直直地看着她,“你到底是谁?”
玄机沉默不语,心中却泛起层层涟漪: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。
“你和她,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霍青山的声音微微颤抖,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,“你和林疏影,到底是什么关系?”
玄机依旧紧闭双唇,不发一言,心中却在冷笑:现在才来问,不觉得太晚了吗?
“你不说,是吗?”霍青山突然笑了,那笑容比哭还要难看,“好,那本将就用自己的方法来验证。”
话音未落,他猛地出手,快如闪电。不过,他攻击的不是玄机的面具,而是她身后的晚晴!
这一招,阴险又毒辣!他笃定,“机先生”若是在乎这个侍女,必然会出手相救。而只要她一出手,她苦心经营的伪装便会瞬间暴露!
晚晴吓得脸色煞白,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。
电光火石之间,玄机动了。
她的动作快得超乎想象,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,只是简单而精准地一掌拍在了霍青山的手腕上。
霍青山只觉得手腕一阵麻木,整条手臂的力气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他瞳孔骤缩,满脸的难以置信。
这种卸力的手法……这种熟悉的、举重若轻的感觉……
是她!
是当年那个在桃花树下,曾笑着将他过肩摔倒在地的林疏影!他一直以为,那只是夫妻间的小打小闹,却从未想过,那竟是……
“你……”
霍青山刚吐出一个字,玄机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。她身形一闪,如鬼魅般欺近,另一只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。
冰冷的、带着杀意的触感,让霍青山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。
“将军,”玄机的声音,第一次恢复了属于她自己的、清冷的女声,“现在,你还想知道,我是谁吗?”
霍青山彻底僵住了。
这个声音……
这个他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中反复听到的声音。这个他曾厌恶过、漠视过,直到失去后才追悔莫及的声音。
此刻,就在他的耳边,带着刺骨的杀意,清晰地响起。
他的大脑一片轰鸣,所有的怀疑,所有的猜测,在这一刻,都被一个残酷到让他无法呼吸的真相击得粉碎。
机先生……玄机……
林疏影。
是她。
她没死。
她回来了。
回来向他复仇了。
巨大的震惊与狂喜,混杂着无边无际的悔恨与恐惧,像一头失控的巨兽,瞬间将他吞噬。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面具之下,那双充满恨意的、熟悉的眼睛。
“你……”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,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“你……没死……”
“托将军的福,命硬,没死成。”玄机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,但扼住他咽喉的手却微微收紧了几分,“怎么,将军是失望了,还是……害怕了?”
霍青山没有回答。他只是痴痴地看着她,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、清冷的梅香。他有千言万语想说,想道歉,想忏悔,想告诉她自己有多后悔。
可是在她那双冰冷的、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,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知道,任何的言语,在自己对她造成的伤害面前,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。
“明日的决战,你还去吗?”玄机冷冷地问道,眼神中透着一丝挑衅。
去,还是不去?
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,更是一个陷阱。
如果他说不去,那他就是贪生怕死,不信任她。
如果他说去,那他就是将自己的性命,和三千精锐的性命,都交到了一个对他恨之入骨的女人手上。
霍青山闭上了眼睛,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,有与林疏影曾经的甜蜜,也有后来的伤害。随即,他又缓缓睁开眼睛。他的眼中,没有了挣扎,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平静。
“去。”
他只说了一个字,声音虽轻却坚定无比。
这是他欠她的。
他的命,他的一切,都是他欠她的。如果她想要,随时都可以拿走。
玄机看着他眼中那抹决绝的、近乎献祭般的神情,心中微微一颤。但随即,又被更深的冰冷所取代。
现在才来做出这副深情悔过的样子,不觉得太晚了吗?
她缓缓地松开了手。
“很好。”她转身,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,“希望将军明日,不要让大家失望。”
第二天,决战的号角吹响。
霍青山抛下了所有的杂念,将自己完全变成了一柄锋利的、只知执行命令的剑。
他跟在玄机的身后,率领着三千骑兵,走进了那条传说中的、九死一生的古道。
古道之中,机关重重,陷阱密布。可玄机却像是走在自家的后花园里,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了生门之上。她总能提前预知到危险,带领着大军,有惊无险地一步步深入敌军的腹地。
霍青山跟在她的身后,看着她那清瘦而坚韧的背影,心中百感交集。
他终于明白,自己当初到底错得有多离谱。
他以为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、不知世事的“废物夫人”,却不知道,她才是那个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的真正王者。
他所有的功勋,他所有的荣耀,都建立在她的智慧之上。
而他,却亲手将这份天大的恩情,用最残忍的方式,践踏得粉碎。
当他们终于绕到敌军后方,看到敌军那毫无防备的中军大帐时,所有的将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。他们看向玄机的眼神,已经从最初的怀疑,变成了狂热的崇拜。
“杀——!”
霍青山拔出长剑,发出了总攻的怒吼。
三千铁骑,如一把黑色的利刃,狠狠地插入了敌军的心脏。
这场仗,赢得毫无悬念。
敌军主帅,在睡梦中,被霍青山亲手斩下了头颅。
当胜利的号角吹响时,整个北境都沸腾了。
霍青山提着敌军主帅的头颅,浑身浴血,一步步地走到了玄机的面前。
他“扑通”一声,单膝跪地,将那颗头颅高高举起。
“先生之恩,霍青山……没齿难忘。”他的声音,嘶哑而沉重,带着无尽的悔恨。
玄机看着他,没有说话,眼神复杂。
就在这时,一支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冷箭,带着破空之声,直奔她的面门而来!
是敌军的残余势力,在做最后的反扑!
“小心!”
霍青山瞳孔骤缩,想也不想,便扑了过去,用自己的后背,死死地护住了她。
“噗嗤——!”
“嗤——”
利箭入肉的声响,尖锐得仿佛要刺破耳膜,清晰无比地炸开在空气中。
玄机只觉身体如遭雷击,猛地一颤。
她机械地缓缓低头,目光落在了眼前这个男人身上。
他后背已被鲜血染透,血如泉涌般不断渗出,可那双手,却依旧如铁钳般死死地护着她,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坚定的使命。
那一刻,玄机的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。
她心中那座早已冰封许久、坚不可摧的城池,在这一瞬间,竟隐隐约约裂开了一道细微至极的缝隙,一丝温暖而陌生的情绪,顺着这道缝隙,悄然钻了进来。
而霍青山,在意识逐渐模糊、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,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,艰难地转过头,将目光投向了她。
他的嘴角,竟缓缓上扬,露出了一抹满足而又带着解脱意味的微笑。
他嘴唇微动,用尽最后的力气,发出微弱却坚定的声音:“现在……我是不是……不欠你什么了……”
话音刚落,他的头便无力地一歪,整个人彻底昏死了过去,只留下那抹未散的微笑,还残留在嘴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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